虞燕｜桂花之味 -和记娱乐平台在线

人生中第一次喝醉竟是因为桂花酿。此酒粘稠、绵甜，颜色呈金黄色，澄澈透亮，如灯光照射下的琥珀，有“贵妃酒”的美誉。《楚辞·九歌》中有句“援北斗兮酌桂浆”，尝一口，米酒的醇厚与桂花的香甜恰如其分地融合，味蕾立马被俘虏。咂咂嘴，越喝越想喝，殊不知，桂花酿后劲足，一不小心就喝到微醺，继续贪喝很可能沉醉不知归路。

除了酿酒，古人以桂花入馔，留下的食谱真不少，如，宋林洪《山家清供》中的广寒糕，《清供录》中的天香汤，《红楼梦》中出现了木樨清露，令百般挑剔的宝玉“甚喜”，足以见它的不凡。到现代，桂花馔更有被踵事增华的意味，桂花银耳汤、桂花枸杞茶、桂花赤豆羹、桂花马蹄糕、桂花汤圆、桂花凉糕、桂花盐水鸭、桂花小排骨、桂香蜜烤翅……揉进点心、撒入甜汤和菜肴，桂花使万千食物生辉。

记忆里，外婆家的橱柜总可见一两只广口瓶，广口瓶里储存着腌制的糖桂花，摇晃两下，再放平，看瓣瓣小黄花依偎着糖汁从瓶壁缓缓滑下，那种暖暖的润润的橘色让人莫名欢喜。

外婆可宝贝她的糖桂花了，两个阿姨若偷吃了，肯定要挨骂，她说糖桂花可是能派很多用场的，不是当零食的。不知道桂花淀粉糊是不是外婆自创的，淀粉是红薯淀粉——外婆自己种的红薯，自己晾的粉。红薯粉加些水，用筷子搅拌均匀后倒进小锅，用小火煮。上锅后继续用一根筷子转圈式搅动，边搅边加水，不能一次性加多，一点一点地加，待淀粉慢慢转透明时，一大勺子的糖桂花“哧”一声浇下去，馥郁的香味四处散开。橘色的桂花点缀在晶莹剔透的糊糊上，盛于碗中，像一个漂亮的大果冻。舀起一调羹入口，滑滑的软软的，瞬间溶化在舌尖，清甜不腻，幽香满溢。外婆说桂花淀粉糊可以治疗拉肚子，于是我三天两头说肚子疼或拉肚子，外婆也不辨真假，说了就做给我吃。

桂花糖年糕便相对金贵了，过年过节才端上桌。那个时候，年糕倒不算稀罕，只是这道甜品费油费糖。熬糖色是关键，火候和时间都要把握好，熬得太干太湿甚至熬焦，那都算失败，是一种极大的浪费，所以这道工序，外婆从不假以人手。菜籽油下锅，烧热，倒入白糖，用锅铲搅拌至融化，待糖液成琥珀色后迅速加水，放入原先煎好的厚片年糕，最后舀两勺糖桂花淋下去。桂花糖年糕糖色透亮，入口油滋滋，软糯蜜甜，有桂花香缭绕于唇齿，就算放到现在，也是道妙品。

桂花糯米藕被称为金陵最有人情味的街头小食之一。我看着糯米藕一片片躺倒于盘子里，散发着油润的光，心里却想，糯米是怎么钻进藕孔去的？是切成片后放糯米还是整根藕时就放糯米？后来当然是明白了，还亲见了一次做桂花糯米藕的全过程。原来先要把藕的一头切开当盖子，用筷子将泡过的糯米塞进藕孔，装满后合上盖子，用牙签固定，最后加干桂花和冰糖入锅炖制（也可以炖熟后淋上糖桂花）。工序有些繁杂，用时也比较长，遂觉得做菜也像是一种修行，拿捏分寸、掌握火候，要用心又要耐心。稍晾凉后咬一口，清香软糯，甜而不腻，丝丝入味，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，藕居然可以做成这般味道。

至今见过的颜值最高的桂花食品大概要属椰汁桂花糕了，层次分明，玲珑剔透，桂花撒得星星点点，宛如艺术品，简直不舍得下口。戳一下，晃得憨态可掬。椰汁桂花糕凉滑q弹，还未跟舌齿亲热，就滑入食道，滑进肚子了，哧溜一下，跟坐滑滑梯似的。呼口气，气是香的，椰香和桂花香。

《离骚》里有云：饮木兰之坠露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。拾花入馔，自古风雅。寻常的烟火气里混入了花香，日子也仿佛诗意了起来。

作者简介

虞燕，浙江舟山人，现居宁波。中国作协会员，浙江省第八批新荷人才。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作品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散文选刊》《安徽文学》《四川文学》《草原》《山东文学》《散文百家》《读者》等刊发表近百万字。作品收入多种年度选本和中高考阅读类书籍。获宁波文学奖、“东丽杯”孙犁散文奖、罗峰奖、师陀小说奖等。著有中短篇小说集《理想塔》《隐形人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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